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卡牌直播间里的 “运气” 生意:当拆卡变成被算计的游戏

动感的电子乐在直播间里循环播放,音量调得刚刚好,既能盖过拆卡的细碎声响,又不会让人心烦。主播小李坐在环形补光灯下,手指在一叠塑封卡包上敲出轻快的节奏,镜头牢牢锁定着他手边的展示台 —— 那里堆着五颜六色的卡包,从奥特曼到斗罗大陆,热门 IP 几乎应有尽有。

“家人们看过来!今天新到的火影忍者典藏版,最后 20 组,拆完直接上 SSR 福利!” 小李的声音带着刻意练过的亢奋,眼睛瞟向屏幕右上角的订单数,”刚进来的家人点个关注,下单满 300 直接送稀有闪卡,手慢无啊!”

屏幕上,弹幕像瀑布一样往下滑。”再来十包!”” 主播给力点 “”上次中了 SR,这次必出 SSR” 的字样混在各种表情包里,不时有 “火箭”” 跑车 ” 的虚拟礼物飘过,触发一阵刺眼的特效。

若不是桌上摊着儿子的消费记录,孙敏大概会觉得这只是个热闹的玩具直播间。可当她看到那串 “98 元””198 元 “”598 元” 的订单金额,再想到上初中的儿子最近总说 “零花钱不够”,一股焦虑感就从脚底往上冒。她攥着手机,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,试图从这场喧闹里找出儿子沉迷的原因。

会计妈妈的 “蹲点” 发现

孙敏做了十年会计,对数字和细节的敏感已经刻进了骨子里。她特意挑了儿子常看的几个直播间,连续蹲了三天,从晚上八点看到凌晨。

第一天,她注意到一个叫 “王总 666″ 的用户,几乎每隔十分钟就下一次单,每次拆卡都能出稀有卡。主播每次看到他的 ID,声音都会提高八度:”王总威武!又是一张 UR,这运气没谁了!” 弹幕里立刻有人跟着刷 “欧皇”,订单数也会跟着涨一波。

第二天,她换了个直播间,这次盯着订单信息看。平台显示的订单编号是 “20240512-358″,可主播拿起卡包时,她借着镜头反光,隐约看到卡包上贴的条形码末尾是 “359”。就差一个数字,却完全对不上。

第三天,她终于忍不住了。在那个 “王总” 又一次中稀有卡时,她发了条弹幕:”为什么总有人连中?订单号和条形码对不上啊?”

消息刚发出去,屏幕突然一卡。下一秒,她发现自己被移出了直播间,连带着之前的评论记录都消失了。

“当时心里咯噔一下。” 孙敏后来回忆,”要是没问题,为什么怕人问?”

她又换了个小号进去,这次学乖了,只看不说。她发现,那些频繁中卡的用户 ID,总是在主播说 “今天福利加码” 时出现;而当直播间人数掉到低谷,主播喊 “再不下单就没机会了” 时,这些 ID 又会准时冒出来下单,带动一波消费热潮。

更让她起疑的是,有次主播说 “现场拆封”,可她清楚地看到,主播从桌下拿出的卡包,塑封边缘有细微的褶皱 —— 那是被人拆开又重新粘过的痕迹。作为经常处理凭证的会计,她太熟悉这种 “修复” 的手法了。

业内人:”想让谁中,谁就能中”

江涛在拆卡公司待过半年,说起行业里的门道,他总习惯性地压低声音,像是怕被人听见。

“孙大姐看到的那些,顶多算入门级操作。” 他靠在椅背上,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,”真正的门道,都藏在镜头拍不到的地方。”

他第一次见识到 “手脚”,是入职第二天。当时他跟着老员工整理卡包,对方递给他一把小号美工剪刀:”学着点,从背面封口处剪,别剪太狠,留着点边。”

江涛愣了一下,看着对方把卡包背面朝上,剪刀尖小心翼翼地插进塑封的缝隙里,沿着边缘慢慢划开。”咔嚓” 一声轻响,塑封被完整剥开,里面的卡牌被一张张抽出来,摊在桌面上。

“你看,这张是 SSR,这张是 UR,剩下的都是 N 卡。” 老员工拿起两张闪着光的卡牌,放进一个贴了 “高卡” 标签的盒子里,再从旁边一堆 N 卡里随便抽了几张塞回卡包,”用 3M 胶带粘的时候,注意别留气泡,边缘对齐……”

他看着对方用透明胶带把卡包重新粘好,手法熟练得像在做手工。粘好的卡包对着光看,几乎看不出拆过的痕迹。”直播的时候,卡包永远正面朝镜头,背面要么对着桌子,要么用手挡住。” 老员工拍了拍他的肩膀,”记住,观众眼里的 ‘ 现场拆封 ‘,可能是我们昨天晚上就备好的。”

更 “高级” 的手法,江涛是在大公司见到的。有次他去合作的直播公司参观,发现后台有个专门的扫卡机 —— 巴掌大的设备,对着卡包扫一下,屏幕上就能显示里面有几张稀有卡。”他们会提前把所有卡包扫一遍,把有高卡的做上记号,比如在塑封角上点个不起眼的墨点。” 江涛说,”主播拆卡时,看似随便拿,其实都是挑着记号拿的。”

还有更省事的办法。有些卡包侧面有透气孔,直径大概两毫米。他们会用带摄像头的可视挖耳勺,镜头从透气孔伸进去,不用拆封就能看清里面的卡牌等级。”挖耳勺的线藏在桌子底下,镜头对着卡包,屏幕在主播脚边,拆哪包、什么时候出高卡,全看主播的意思。”

江涛印象最深的是一次 “大客户专场”。一个老板级别的用户一次性下单两万元,要求 “现场拆”。直播前,主管特意把他叫到仓库,从一个锁着的柜子里拿出二十个卡包:”等下直播,就拆这几包,里面都放了高卡。”

那天的直播,那个大客户果然 “运气爆棚”,平均每两包就出一张稀有卡。主播在镜头前喊得声嘶力竭,弹幕里一片 “羡慕”,其他用户的订单量瞬间翻了三倍。”其实那些高卡,都是我们提前塞进去的。” 江涛说,”说白了,所谓的 ‘ 运气 ‘,就是看你愿意花多少钱买。”

新人主播的 “良心考验”

小丽是个动漫迷,大学时收集过全套《海贼王》卡牌。去年毕业找工作时,看到有家拆卡公司招主播,她想着 “既能玩卡牌又能赚钱”,立刻投了简历。

面试那天,她推开会议室的门就愣住了。长桌上摆满了拆开的卡包,塑封堆成小山,旁边放着十几个贴了标签的盒子 ——”SSR””UR””SP” 的字样用马克笔写得清清楚楚,里面分门别类地装着各种稀有卡。

老板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,递过来一杯水:”我们这行,靠的就是气氛。你得让观众觉得,下一秒就能中大奖。” 他指着那些盒子,”这些是 ‘ 弹药 ‘,什么时候放、放多少,全看你怎么把握。”

培训第一天,老板给了她一份话术脚本。上面写着:”当直播间人数低于 50 人,喊 ‘ 新粉福利,9.9 元拆 UR 体验包 ‘(实际全是 N 卡);当有人连续下单 5 次没中,放一张 SR;当出现 ‘ 土豪用户 ‘,直接上 UR……”

“不是说拆卡是随机的吗?” 小丽忍不住问。

老板笑了笑:”随机?随机能赚钱吗?你看那些坚持 ‘ 真拆 ‘ 的主播,哪个不是播三个月就跑路?观众要的是刺激,是中卡的快感,至于是不是真随机,没人在乎。”

小丽的第一场直播,播的是奥特曼卡牌。老板给了她一整盒卡包,说 “随便拆”。她紧张得手心冒汗,按照脚本喊着 “家人们下单了”,手指抖着剪开塑封 —— 果然,拆了二十多包,全是普通卡。

弹幕里开始有人骂:”骗子”” 根本没稀有卡 “。她正慌神,老板在耳麦里喊:” 放 ‘ 福利 ‘!拿右边那个标着 ‘ 应急 ‘ 的盒子!”

她赶紧从桌下拿出那个盒子,假装是从卡包里拆出来的:”家人们看!谁说没有?这不是 SSR 吗!刚下单的 ‘ 奥特曼铁粉 ‘,这张直接送你了!”

弹幕瞬间反转,”主播大气”” 我也下单 “的评论刷了起来。那天直播结束,老板看着后台 2 万多的销售额,拍了拍她的肩膀:” 不错,有天赋。记住,工资和销售额挂钩,你让观众多花钱,自己才能多赚钱。”

可小丽睡不着了。她想起自己大学时拆卡的兴奋 —— 那种不知道下一张是什么的期待,抽到稀有卡时和室友尖叫的快乐,是纯粹的喜欢。可现在,这些卡牌变成了算计的工具,那些 “欧皇” 的喜悦,不过是主播按剧本演的戏。

三天后,她递了辞职信。离开公司时,她看到新一批卡包正在被拆开,老员工熟练地挑着稀有卡,动作像流水线一样机械。

为什么有人愿意为 “套路” 买单?

在卡牌圈待了五年的小欧,手机里存着几百张卡牌的照片。他线下买过正版卡盒,也在二手平台收过稀有卡,但他承认,自己偶尔还是会忍不住点开拆卡直播间。

“线下拆卡像喝功夫茶,得慢慢品;直播间拆卡像喝汽水,刺激来得快。” 小欧解释,”你想啊,线下买一盒卡,拆完就完了,好坏都是自己的。直播间不一样,拆出好卡有主播喊,有弹幕夸,那种被关注的感觉,线下给不了。”

他最常玩的是 “叠叠乐” 玩法。上个月在一个斗罗大陆直播间,他买了一包 39 元的卡包,拆出一张 SR 级别的 “小舞”,主播立刻喊:”恭喜这位家人!SR 直接送 25 包!” 他盯着屏幕,看着主播拆那 25 包,结果又出了一张 “小舞”,主播更兴奋了:”再来 25 包!这是要叠到天上去啊!”

那一次,他从 39 元的卡包 “叠” 到了 100 多包,虽然最后没出 SSR,但整个过程中,弹幕里的 “666” 和主播的惊呼,让他觉得 “值回票价”。”就像玩游戏闯关,明明知道大概率赢不了,可就是想看看下一关是什么。”

比小欧更沉迷的,是 Joy 的前男友阿浩。阿浩是个上班族,每个月工资大半都花在拆卡上。Joy 记得,他第一次拆卡只花了 50 元,中了一张稀有卡后,就像着了魔一样。

“他总说 ‘ 再拆最后一次 ‘,结果从 50 元到 500 元,再到几千元。”Joy 说,”有次他为了凑 ‘ 满 1 万送签名卡 ‘ 的活动,刷了信用卡。拆完没中想要的卡,他把手机摔在地上,说 ‘ 怎么可能 ‘,然后又捡起来继续下单。”

后来,Joy 在他手机里发现了更离谱的东西 —— 有些直播间根本不按卡牌等级玩,而是让用户 “猜卡牌编号单双”” 押角色性别 “,猜对了就” 奖励 “卡包,猜错了就” 输掉 “订单。” 这哪里是拆卡,就是赌博啊。”Joy 劝了无数次,阿浩每次都答应” 不玩了 “,转头又偷偷打开直播间。

去年年底,两人因为这事吵了一架。阿浩红着眼说:”你不懂那种感觉,拆卡的时候,什么工作压力、生活烦恼都忘了,就想着下一张是不是稀有卡。” 那天之后,他们分了手。Joy 后来听说,阿浩前前后后在拆卡上花了 10 多万,还欠了网贷。

从收藏热爱到利益博弈

在 Joy 的书架上,摆着一个透明收纳册,里面是她高中时收集的《火影忍者》卡牌。每张卡的边角都被细心地包上了保护套,页面上贴着小标签,写着 “2018 年 3 月拆出”” 和同桌换的 “。

“那时候拆卡,是因为喜欢鸣人,想集齐他的所有形态。”Joy 翻着册子,指尖划过一张微微泛黄的 SSR,”抽到重复的卡,会去学校门口的文具店换;抽到稀有卡,能高兴好几天,跟同学炫耀半天。”

可现在的拆卡直播间里,她再也找不到那种感觉了。卡牌被当成 “筹码”,收藏的意义被 “中奖”” 翻倍 “的刺激取代。主播们对着镜头喊着” 下单必中 “,却没人再提某个角色的剧情,某个卡牌的设计细节。

“以前我们聊 ‘ 这张卡的画风好精致 ‘,现在直播间只聊 ‘ 这张卡能卖多少钱 ‘。”Joy 叹了口气,”就像把喜欢的漫画改成了广告,看着特别别扭。”

这种别扭,在整个卡牌行业里越来越明显。

卡游公司的财报显示,2024 年上半年,他们仅在某短视频平台的销售额就达到 2.78 亿元,是 2023 年全年的 3 倍多。这些销售额里,有相当一部分来自拆卡直播间 —— 主播们从公司拿货,再以高出原价 30% 到 50% 的价格卖给用户,靠着 “稀有卡概率” 吸引消费。

评级机构也跟着热闹起来。一张普通的 SSR 卡,经过评级机构打分、装盒,价格能翻好几倍。有从业者透露,有些机构甚至会和直播间合作:”你帮我推评级服务,我给你高评分,大家一起赚钱。”

二手平台上,稀有卡的价格更是像坐了火箭。一张奥特曼 “诺亚”UR 卡,去年还卖 800 元,今年就被炒到了 5000 元。有商家专门盯着直播间,只要有主播拆出稀有卡,立刻私信用户 “高价回收”,转手就能赚差价。

在这条利益链上,最尴尬的是那些坚持 “真拆” 的主播。

孙敏曾经蹲过一个叫 “老陈” 的主播。他的直播间没什么特效,背景就是自家客厅的书架,上面摆满了各种卡牌册。每次直播,他都当着镜头拆未开封的卡盒,拆出来的卡不管好坏,都按原价卖给用户。

“他说自己是因为喜欢卡牌才做直播,不想搞那些套路。” 孙敏记得,老陈会给观众讲每张卡的背景故事,抽到重复的卡还会免费送给粉丝。可他的直播间永远冷冷清清,在线人数很少超过 100 人。

孙敏蹲了他 5 天,看着他每天从晚上播到深夜,销售额却连房租都不够。第 6 天,她像往常一样点进直播间,却只看到 “该主播已停播” 的提示。

后来她在一个粉丝群里听说,老陈停播是因为 “赚不到钱”。”他不肯提前拆卡,观众觉得 ‘ 没刺激感 ‘;不肯雇托儿,没人带动消费;卖的价格又低,公司也不愿意给他供货。” 群里有人说,”现在这行情,太实在的人根本混不下去。”

被裹挟的 “运气” 游戏

江涛离开拆卡行业后,换了份快递的工作。偶尔路过小区门口的文具店,看到孩子们围着卡包挑挑拣拣,他总会想起直播间里的那些套路。

“其实很多人知道有猫腻。” 他说,”但就像买彩票,明知道中大奖的概率低,还是想试试。拆卡直播间更厉害,它让你觉得 ‘ 下一秒就能中 ‘,这种希望比彩票更让人上瘾。”

孙敏最终没找到让儿子戒掉拆卡直播的好办法。她没收了儿子的手机,却发现孩子会偷偷用同学的手机看;她跟孩子讲 “那些都是套路”,孩子却反驳 “我们班同学就中过 SSR”。

有天晚上,她看到儿子在日记本上写:”要是我能中一张 UR,就能跟同学换想要的卡了。” 字迹歪歪扭扭,却透着一股执拗的期待。

孙敏突然觉得,这场由卡牌引发的较量里,最可怜的或许就是这些孩子 —— 他们本应在拆卡的过程中感受收藏的快乐,却被直播间的套路裹挟,把 “运气” 当成了可以花钱买到的商品。

而在那些灯光闪烁的直播间里,主播们还在继续拆卡。剪刀剪开塑封的声音、弹幕的刷屏声、虚拟礼物的特效声混在一起,构成一场热闹的 “运气” 游戏。只是这场游戏里,所谓的 “运气” 从来都不随机,它藏在被提前拆开的卡包里,藏在主播的话术里,藏在那条看不见的利益链上,等着有人心甘情愿地为它买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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